活出自己的人,与死亡达成了和解
浏览量:3335 发表时间:2019-01-12
有这样一个女子,我把她的生活称为悖论。
她对我说:
“我不知道做什么。”
我对她说:
“因为你不知道你是谁。”
她是一个纯粹的心灵,
却居住在一个病场里,
她不喜欢却害怕离开,
似乎为了完成一个悖论。
她说,我害怕回家。
但她却不离开家。
她说,面对父母,我就想到我的症状,
她的家是一个黑洞一样的地方,叫病场。
但她一直住在那黑洞里,
外面的世界阳光灿烂,她依然在黑洞里呆着——在那里培育症状,并且有理由怨怪父母。
她说,我的感觉很不好,
克制是不行的,对抗又害怕。
她关注身体任何一个异常的细节,并且向父母提问。
父母受不了,对她说:不要问。
她一直问,父母坚决不答。
她的问题,都是关于身体的,都是从不安全感里出来的。
她害怕身体出现问题,害怕自己会突然死去。
她——
因为活不出自己,就天天关注身体。
如果活出自己,就不必关注身体。
活不出自己的人,天天在提防死亡;
活出自己的人,与死亡达成了和解。
她向父母提问,要求父母回答,
但对父母的回答永远不会满足,
因为父母不会按她脑子设想的样式回答。
她并不是真的要求答案,
她提出问题,只是为了忘掉,把身体不好的感觉忘掉。
当身体出现异常,她即开始提问。
她不断提问,如同有人不断洗手。
这样的事情越做越多,她的生活越收越紧,成为一个点,在点里循环。
我看着她——那样一颗艺术的心灵,
因为没有找到自己的艺术,便找到了病。
这病,是艺术的替代品。
这病,是一个焦点,
聚集了她生活中所有的不如意。
这病,是一个原子核,
凝结了她生命中所有被闲置的能量。
这病,是一面镜子,
反映出她成长中没有长出来的部分。
她的病,让她回避生活中所有的问题,
又让她在自身找各样的问题。
关于身体的,关于情绪的,都属于安全问题。
这里有问题吗?
这里有问题吗?
她一直探测着,用她敏感的触须。
没有找到她害怕,找到了她也害怕。
每做一件事,她先把所有的部分找出来检测一遍,
然后问妈妈,问爸爸,
然后在妈妈和爸爸的回答里找到漏洞,
在任何一个漏洞窥探危险,
灾难随时随地都会发生。
她内心有一个黑洞,
四处吸附阴影,用来制造症状。
她的症状,是她生活的悖论。
她害怕跟父母在一起,也害怕离开父母。
她天天跟父母在一起,又天天躲着父母。
她曾经喜欢一个男生,那个男生离开了她。
后来一个男生喜欢她,她离开了那个男生。
都是一样的:关于喜欢与离开,是她创造出来的悖论。
她的一个部分想做喜欢的事,
她的另一个部分却害怕过程,
最后她选择了容易的事,
却不是她喜欢的。
她要求完美,却喜欢残缺。
她关注身体,希望它健康、安全,
却让自己的精神向死亡走去。
她那么想活着,但活着是不美的。
她如此害怕死亡,死亡却是美的,
身体让她痛苦,她对生活失望。
死亡稍一露面,她又惊逃而去。
她喜欢艺术,但在心里痛恨它,
痛恨它又没法放下它,好像她只有它,
因为,它是美的,她说。
她天天追求安全,
但永远感受着不安,她说。
我想到了卡夫卡。
卡夫卡也是一个悖论。
卡夫卡完成了他的悖论,用他的叙事。
因此,我对她说:你可以叙事。
她说:为什么要写?
我说:没有目的,如同花儿开放,不是为了悦人眼目。
我想起了她小时候写的句子:魔鬼拉着我的辫子拉琴。
她问:什么叫悖论?
我说:本来是相反的两相,互相看了一眼打算跑开,
却又彼此需要对方,天天纠扯在一起。
她说:那是我的症状。
接下来是沉默。
她问:什么时候我可以摆脱悖论?
我说:当你完整了,它就不必要了。
怎样才能完整?她问。
真实表现自己。我说。
依然是她的悖论:
她想有人了解她,又怕别人对她说:原来你是这样的人!
她很想活出自己,又怕别人对她说:你怎么是这样的?
她表现自己,又隐藏自己,
她本来跟人不一样,又怕别人说她跟他们不一样。
她问了一个严肃的问题:
如果我活出自己,别人攻击我怎么办?
我没法回答她的问题,
想了卡夫卡笔下那个不知名的动物,
它打了很深的洞,依然害怕别的动物来攻击。
害怕攻击的人,背后有攻击者——她的爸爸。
爸爸的话,刻在她的记忆里:“内向的孩子没出息!”
她选择相信爸爸的话,把它变成了自己的魔咒:
她表现得外向,只是为了隐藏自己。
她一直假装,不知道自己是谁:外向?内向?一正一反两扇门。
她想挺身而出,又看到自己好脆弱。
她渴望恋爱,又害怕把自己呈现给别人。
她本来是要隐藏,又跑到别人面前表现可爱。
她本不是自然地活,但表现得很自然,
这是她给人留下的印象:好自然,好可爱,好有思想,好有个性。
她在暗中问自己:我到底是谁?外向?内向?一正一反两扇门。
她从人群里逃走了,因为自己不受关注。
她又躲在电话亭后面,看着小伙伴们先走。
她假装有事,其实没事,她只是要逃走。
她要逃避的是纠结,在人群里,她无法面对她的纠结。
她一直没有走出自己的悖论,因此胸口痛。
她有一部分向前走,又有一部分堵在那儿不能动。
她拖着一个沉重的自己,不知道要去做什么。
她说:“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。”
我说:“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是谁。”
她说:“我是一只鸟,不能在地上扎根。
在我最需要扎根的时候,我没有扎根,就成了一只鸟。”
我说:“不能扎下根,因为太在乎别人的看法。”
她说:“我太累。”
我说:“因为太在乎别人的看法,耗损了自己。”
她说:“我害怕背后的评判者。”
我说:“一直做小孩子,就会一直害怕。”
她问我什么叫长大?
我说:长大就是把一些东西放在原处,朝一个新的地方行进,虽然……有些晚了。
她问我该怎么长大?
我说了以下的话:
你放下你父母,独自去长大。
你父母放下你,独自去生活。
你先放下。
她问:我父母让我问你:我离不开他们怎么办?
我带着微笑,这样回答:
父母一脚把你踢出去,并在门后挂根鞭子;
你回来一次,就打你一顿,
直到你走进外面的世界,
在那里活出了自己,有了自己的生活,
父母才欢庆你的归来:
以前踢你一脚,现在前来拥抱,
那门后挂的鞭子,变成了门前放的鞭炮。
就这样,
我们完成了一场面谈,
这场面谈是一场悖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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