短篇小说：感谢上帝

浏览量：8063    发布时间：2018-11-13

感谢上帝
这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，向男独自一人开着车，车灯只有一边亮，收音机里的摇滚乐，好像是孤独的花边。向男有些麻木地将右脚在油门和刹车间切换，泪水噙满眼眶，脑子里满是养母的笑脸。刚才的葬礼上，向男恍惚间看见养母的遗容慢慢张大，一时间仿佛要把向男的魂魄也带走，一时间天地处处是笑容……
而现在，活着的向男居然在开着车子，在位移着。只有脸颊上流淌着的泪水不断地提醒着她，生活需要继续。
不知道过去了多久，向男听见自己从皮包里摸出一串钥匙，需要在昏暗的灯光辩识出哪一把是自己家里的，时间仿佛才从另一个世界回到身体里。
打开房门，屋里漆黑。再也没有人为她留着亮的灯。
卧室里，衣柜空了一半，丈夫李冰已经搬走了他所有的衣物，在门厅的柜子上留下了两份等待向男签字的离婚协议书。向男用力地拿起它们，从包里取出一只笔，用牙齿咬下笔盖，狠狠地将它戳向协议书，两个大大的“刘向男”结束了这段有伴的日子。

孤独，再次闪亮登场。就像35年前的那个夜晚。
那晚，王桂芬“失魂落魄”地回到家中，告诉丈夫和大孩子，老二跑丢了。被丢了的向男只有2岁，在喧闹的夜市口，撕裂着嗓子喊“妈妈”。直到养母刘素琴的怀抱来到她面前，她抚摸着她冻得冰凉的小手和急得发烫的脸蛋。在向男的衣服口袋里，刘素琴找到了那张纸条，“素琴，指望你了，这娃还叫向男吧，争取下一胎来个男娃。我们实在没法了，政策太紧，家里太穷了……王桂芬。”
生母王桂芬，就这样抛弃了向男，在黑暗中，妥妥地看着刘素琴抱着孩子的背影消失在夜市街的尽头。
一年后，王桂芬终于生了儿子福根，大女儿招弟在失去妹妹向男后，有了弟弟。

过了几年，刘素琴夫妇也生了个女儿，向男依然被她深深地疼爱着。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，刘素琴起早摸黑，一个鸡蛋掰成两瓣，都要亲手喂到两个个孩子的嘴里。
一晃35年过去了，几乎在蜜罐里长大的向男，在养母弥留之际，看到了那张署名王桂芬的纸条。瞬间，那个在黑暗中撕裂着嗓子找妈妈的2岁女孩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。
是的，她爱的妈妈离她而去了，却鬼使神差般地出现了这个生她又抛弃了她的女人。
几乎就在同时，向男的手机里出现了一条微信好友申请信息:“二姐，我是福根，我们终于找到你了……”，没过多久，大姐招弟也联系了她。
的确，对于此时的向男来说，亲姐弟的出现，既在她孤独的心里照亮了一束光，却也带来了一团麻。因为，她恨王桂芬，她想自己是不可能原谅她的，身体里那个2岁的小女孩每天都会对她说好几遍，用嘶哑的声音说的。

中秋节前，向男终于答应了弟弟福根的请求，愿意和姐姐招弟，三人见上一面。见面地点是福根定的～县城里最好的一家海鲜酒楼。那天，三人见面，抱头大哭，尤其是福根，在他眼里，好像自己的出生导致了二姐的流放。那一顿，福根花了不少钱，几乎是他一个月的工资。招弟是基督徒，她拉着向男的手，一边吃着虾，一边感恩着上帝。“感谢主，感谢主，让我们姐妹重逢，这一定是主的旨意，让向男走上永生的道路。……阿门”

向男的生活里，有了上帝的召唤，姐姐经常来找她，接她去教堂，或参加教会活动。向男仿佛慢慢相信，上帝爱她，要感谢上帝！但是，姐姐的出现，对向男来说，有点让她分不清楚，到底是姐姐来了，还是上帝来了。这种感觉，让向男有点空落落的，这空落落里还有些莫名的怒气。

但是，孤独的向男愿意相信，上帝爱她。她也似乎感受到了生活在一天天变得轻松一些。锁在她身体里的两岁小女孩也一天天地变得轻松一些，以至于她在那空灵的唱诗班时，考虑答应姐姐和弟弟一直以来的请求，去见见生母王桂芬。虽然，只是这个念头也会让她瞬间咬牙切齿。

端午节那天，弟弟开车来接她去他家，生母王桂芬一直和儿子福根生活在一起。姐姐早早的就在小区门口等着，在接到妹妹时，口中默念“求神带领”。向男感到自己的步子越来越重，重得越来越迈不动。姐姐在神的带领下，拽着着向男的手，向男似乎感到神的力量的确很大。
向男发现，姐姐的另一只手里拎着一袋水果。
门开了，向男的眼皮抬不动，她看着地进了门，胸口是堵着的，脑子里满是那个小女孩的撕嚎，还有一个不断安慰的声音，“你愿意原谅她吗？你可以原谅她吗？”
招弟大声地和王桂芬打招呼：“妈，向男来看你了，还给你买了水果。”
向男的神色又凝重了些。她很想抬起眼皮看看王桂芬，但做不到。她抬起眼皮的眼睛看向了窗外。胸口依然是堵的。
王桂芬的声音很轻，飘在向男耳边，“来，请坐。”声音也很淡。房间里，沉默开始主持。
还是上帝的声音，从姐姐的嘴里传来，“感谢上帝，妈，您看，向男来看您了。”
“是的，感谢上帝。”王桂芬的声音从远处飘来，“感谢上帝，主已经宽恕我了！阿门”
啪，终于，那个两岁的女孩重重地，将手中的茶杯，摔在了地上。重重地站起身，重重地抬起眼皮，看着王桂芬，重重地吐出了几个字“感谢个屁，我没有原谅你，谁可以代表我，谁可以！”
说完，向男夺门而出。